要振兴装备制造业，技术、资金、市场等因素固然重要，然而国企所特有的凝聚力才是灵魂。

2006年6月28日新华社授权发布了《国务院关于加快振兴装备制造业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七)指出：“鼓励社会资金特别是大型国有和国有控股企业以并购、参股等多种方式参与国有装备制造企业的改革和不良资产的处理”。此项政策可概括为四个字即“以国改国”。“以国改国”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确保装备制造企业国有控股地位，这意味着大、中型装备制造企业将继续保持以国有企业为主的这一所有制特点。 无独有偶，国家发改委副主住张国宝也指出：“企业所有制不是企业生产经营好坏的决定性因素，对国有企业进行体制改革，绝不是简单地卖给外国企业或私人公司就算完成了改制。”

当然，某些主流经济学家和某些政府官员对《意见》(七)和张国宝的观点并不认同，他们极力贬低国企的贡献与作用，夸大公有制的弊端。在他们看来，只有引入外资、民资之类的外来投资者，将国有装备制造企业改制成外资、民营之类非公有制企业，才能克服国企弊端，才有利于装备制造业的振兴。然而实事却给出了相反的答案，非公有制恰恰不利于装备制造业的振兴。因为，要振兴装备制造业，技术、资金、市场等因素固然重要，然而国企所特有的凝聚力才是振兴装备制造业的灵魂。

回想起上世纪90年代后期，沈阳十多家国有特大型装备制造企业如沈阳机床、沈阳电机厂、沈阳重型机械厂、沈阳变压器厂 、沈阳矿山机械厂等这些不仅在沈阳，也在全国位处排头兵的企业几乎全体到了濒临破产的地步，最困难时，从厂长到一线工人每个月才拿二三百元，比北京、上海低保还要低。在一家企业流传着这样一句恢谐的顺口溜“人人二百五(元)，共同渡难关”，这就是当时国企情况的真实写照。就是这点少得可怜的钱，还经常被拖欠，医药费更是一分钱也报不了。这些大厂大批青年工人成了沈阳女孩抛弃的对象，30出头了仍讨不上老婆。当时很多人认为沈阳这几家大厂必跨无疑，破产只是早晚的事。然而，这几家大厂干部职工在极端困难条件下仍然苦熬苦干，虽然有少数人离开企业，但多数人仍然坚守岗位。没有他们的坚守，就不会有今天这几家大厂的振兴与繁荣。如果这几家大厂是所谓主流经济学家大力推崇的外资、民营企业，那早就跨了。因为外资、民营企业决不可能靠“二百五”(月薪)留住人才，国企就能，这就是国企所特有的强大的凝聚力。

其实，在国企呆过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一家三代七八个甚至十几个人常常在同一个国企工作，依赖国企生存。特别是老工人，计划体制下在同一国企工作了几十年，对国企的感情非常深厚。国企是属于国家的，而不是属于某个或某几个“资本家”的。在国企工作的员工都有一种出自内心的为国打工、为国贡献、为国争光的自豪感、荣誉感，人人都有强烈的振兴国企的使命感，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主人翁精神和意识。中国革命的成功靠的是推翻资本家、地主对工人、农民的剥削。没有什么人肯心甘情愿为资本家打工、被资本家剥削，都愿意在国企为国打工。正因如此，即使只有“二百五”(还时常拖欠的)低薪，国企员工仍会坚守岗位，与企业同生死同共命运，不会受当代“资本家”的高薪诱惑。

前几年，沈阳这几家大厂一些技工因生活所迫曾离开企业到南方三资、民营企业打工。而现在随着沈阳几家大厂生产形势的全面好转，当企业要求他们返厂时，他们全都无条件返厂。这让南方企业的老板们很不理解，我给你们开这么高工资，你回沈阳国企收入要低得多，为什么还要回去？为什么就低不就高？其实，人活在世上不光为钱，也有精神需求。沈阳国企技工在南方打工收入再高也感到自己被“资本家”剥削，收入再高也是一个打工仔，找不到在国企为国打工的光荣感和归属感。钱虽比国企挣得多，但精神需求得不到满足，精神上并不愉快。故他们宁愿拿国企的低工资，也不愿拿“资本家”的高工资。他们对国企的热爱和奉献精神让人感动。沈阳这几家特大型装备制造企业从濒临破产到现在重振雄风，重新成为行业排头兵和沈阳经济的领头羊，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国企强大的凝聚力和国企员工的奉献精神是最重要的，这可以说是振兴装备制造业的灵魂。这也是南方老板们永远理解不了的，更被某些主流经济学家和某些政府官员所忽视的。

装备制造业之所以成为西方国家强项和优势，是因其进入“门坎”太高：一项大型复杂技术装备要经过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持续研发，是典型的“十年磨一剑”甚至“二十年磨一剑”。如设计发动机，需要技术人员运用燃烧理论、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自动控制、材料学等多方面知识。当然，这些知识可以从国外科教书上抄来，但问题是科教书的内容其实是最基础的知识，具体到研发上如何运用要复杂得多，要建立实验室，做模型，反复实验，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不断摸索提高，其周期之长让一般人难以忍耐。我国自行研发的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昆仑牌航空发动机从1984年立项到2005年研制成功，竟用了21年，一些老同志还没有等到成功那天就离开人世。这种长周期持续研发，需要技术人员长期不断地进行技术能力和技术经验的积累。一般来说，工科类本科生到装备制造企业工作岗位头一、两年可能什么也干不了，因为他们学的理论知识仅是敲门砖，得靠有经验的同志传、帮、带，两三年后才能逐步独立工作。如本人勤奋又有天资，大体上要10年左右才能成为独挡一面的技术骨干或技术带头人。工科硕士生、博士生成才时间要短一些，但也要四五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在一项大型复杂技术装备研发中，一位技术骨干跳槽了，他同时也带走了他的长期技术能力和经验的积累，一切都即使从人才市场上再招一个新人，由于没有这种技术能力和经验的积累，一切都得从头学习和钻研，短期内根本无法入门和胜任研发工作，这就会使整个研发进程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联和影响，甚至完全中断。

在珠三角多如牛毛的工厂流水线工作的大都是农民工。操作和使用设备招个农民工经几天培训就可上流水线工作，而设备的制造不能靠农民工。从大型复杂装备生产来看，主要靠技校毕业的技术工人，而要把一个技校毕业生培养成熟练技术工人，最少要三四年，即使本人勤奋又有天资，大体也要10年时间技术能力和经验的积累，才有可能成长为关键生产岗位的高技能人才。

可以说“十年磨一剑”的恒心、耐心是对装备制造企业从业人员的基本要求，而被某些主流经济学家和某些政府官员极力贬低的国企大锅饭分配方式，及固定工所造成的大量冗员，恰恰符合装备制造企业“十年磨一剑”的要求。

国有装备制造企业在这几年改革中，一直在努力打破分配上的大锅饭，但不可否认，大锅饭仍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但这也有益处，大锅饭的存在使干部职工收入差距虽拉大但不至于太大，这就减少和弱化了职工攀比心理，使大家能以“十年磨一剑”方式安心钻研技术。国企大量冗员主要是由于一家三代都在一家国企工作，都依赖企业生存，一旦企业跨了，一家三代都会下岗。这就会对国企员工产生《孙子兵法》所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激励效应，使国企一家三代职工都会为企业兴旺而努力工作与钻研技术。

在日本，泡沫经济的崩溃被认为与日本终身雇用制(相当于我国固定工制)有密切关系。不少日本专家认为，终身雇用制导至日本企业人事制度的僵化，企业效益的下降。他们建议引进美国灵活雇用制度，废除日本终身雇用制。佳能公司现任首度执行官御手洗曾在佳能美国工作23年，对美国的灵活雇佣制度了如指掌。然而他在1989年泡沫经济崩溃时回到日本，并没有照搬美国的灵活雇佣制度，而是坚持实行日本终身雇用制。御手洗的经营使佳能成为日本最盈利企业之一，2002年御手洗获得日本首相颁发的“企业经营者大奖”。

他对自己坚持日本终身雇用制做法的解释是：我总在想，一个制造企业，它需要不断开发新产品，而一种技术上的培育，一个新产品开发总要花上十年八年，不用终身雇用制，工程师的工作、生活将很不稳定，他没法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研发中来。终身雇用制最大好处就是能把技术经验积累下来。御手洗的见解能使我们认识到，国企固定工制并非一无是处，也有可取之处，不宜全盘否定。

国有装备制造企业改制成外资、民营企业后，一个被忽视的问题是国企原有的凝聚力和国企员工的奉献精神彻底丧失。因为原国企员工发现国企改制后被国内外“资本家”所控制，大锅饭倒是被“彻底打破”，收入差距随之被拉得很大，那些改制后企业高管能拿几十万、上百万的年薪，企业红利基本上被“资本家”们瓜分一空，这使员工们感到很不理解，心理非常不平衡。国企改制后固定工制都被废除，并实行强制大规模裁员，可下岗一个就会使一家三代七八个甚至十几个人受牵联，更别说一家下岗几个，弄得人心惶惶，谁也无心钻研技术。员工们都有一种被出卖和抛弃的感觉，感觉国企改制后，自己沦落成被国内外“资本家”剥削的打工仔，国企主人翁意识和自豪感、责任感荡然无存，谁也不愿为国内外“资本家”和拿几十万年薪的高管做无私奉献。既然自己成为打工仔，那就只能一切向钱看，只想尽快尽多地挣钱，干活时动不动讲价钱谈条件，不仅不给钱决不肯干，给钱少了也不肯干，而且这山望着那山高，如果外面哪位老板给钱多就会毫不犹豫地马上跳槽。于是，过去国企那种人员相对稳定、低流动率局面被打破，人员跳槽与流动急剧增加，大家人心浮动，谁也不愿像过去那样以“十年磨一剑”方式安心钻研技术。于是，企业技术能力出现下降的趋势，产品质量越来越不稳定。而装备制造企业的研发与生产靠的是一个稳定的、环环相扣的人才链条，特别是关键岗位，那怕一两个技术骨干跳槽，都会给生产带来不同程度甚至很大影响。因为，装备制造企业所需的人才是市场最稀缺的、有“十年磨一剑”经历的高端技术人才，一旦技术骨干跳槽，重新招聘有经验的技术骨干难度很大。所以仅从“十年磨一剑”技术特性来看，国有装备制造企业不宜改制为外资、民营企业，还是应“以国改国”，确保装备制造企业国有控股地位，保持装备制造企业公有制的性质。

据报道：洛轴将以11亿元的价格被一家德国公司收购，不过洛轴最大财富并不是帐面上的房产、设备，而是作为一家特大型老国企所特有的强大凝聚力。尽管洛轴负债累累，但只要充分相信和依靠这种强大凝聚力，洛轴就振兴有望。前面提到沈阳几家特大型国有装备制造企业几年前也负债累累，濒临破产，但最终都依靠国企强大凝聚力起死回生，沈阳机床集团还进入世界机床业前五强，成为国企改革先进典型。沈阳能做到的，为何洛阳与洛轴做不到？更何况洛轴现在的外部环境远好于上世纪90年代后期沈阳几家大厂，上有刚发布《国务院关于加快振兴装备制造业的若干意见》，外有旺盛市场需求，洛轴一旦被德国公司收购，变成一家外资企业，就会像许多改制国企那样，老国企所特有的强大凝聚力将迅速土崩瓦解，洛轴将永无复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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